一位日本学者的路遥研究情结
——日本姬路独协大学教授安本实先生访谈录
路遥是陕北这块土地上成长起来的我国当代著名作家,他英年早逝,给中国当代文坛留下诸多遗憾。然而,他除了给当代文坛奉献出《人生》、《平凡的世界》等优秀作品外,他还留下一份人生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中华读书报》多次组织的“中国读者最喜爱的20世纪部作品”的调查中,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始终名列前列。路遥的作品还被翻译成法文、俄文等多种文字,在国外读者中产生了共鸣。日本姬路独协大学教授安本实先生,是国外为数不多的专门研究路遥的专家。他为研究路遥及其作品,先后6次访问延安。他把路遥的《人生》、《姐姐》、《月夜静悄悄》等作品翻译成日文,撰写了《路遥的文学风土——路遥与陕北》等多篇学术论文,编辑了《路遥著作目录以及路遥有关资料》,目前正在从事《路遥评传》的写作工作。究竟是什么原因能使一位日本学者对路遥研究产生如此巨大的兴趣,投入如此巨大的精力?这一切仿佛像谜一样神秘而有趣。
为了破解这位日本学者的路遥研究情结,今年9月11日上午9时,在他第六次访问延安期间,笔者对他进行了专门采访。安本实先生的年龄50岁左右,个头不高,背头,面目清灌,髭须花白,戴一副金丝眼镜,是位典型的学者。安本实先生居住的房间里的东西杂乱无章,床上、茶几上、写字桌上,到处摆放着他这次来延收集的研究路遥的书籍资料。安本实先生的汉语水平很不错,会说一口较为标准的普通话。简单寒暄后,他拨开杂乱的书籍,我们拥书而坐,开始了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访谈。
梁向阳(以下简称梁):安本实先生,您第一次接触“路遥”这个名字是何时?从什么时间开始你真正动了想研究路遥的念头?
安本实(以下简称安):我第一次接触路遥的名字是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在日本的大坂。那时,中国正在“文革”期间,在日本基本上看不到中国当代作家的作品。
我真正动了研究路遥的念头大概是年左右,我在日本看到路遥的中篇小说《人生》,十分激动,激动的流泪了。这篇小说给我当时的第一印象,就是写农村青年不能发展自己才能的苦闷,农村青年对人生的挑战与悲哀。我的理解,这是由社会闭塞的情况造成的。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路遥,并着手收集他的作品。
梁:安本实先生,路遥作品之所以能够打动您,让您流泪,我想您自身一定有个共鸣体,能告诉中国读者吗?
安:这与我个人少年的生活经历有关。我的老家在日本的高知县一个小岛屿,那里周围都是大海,十分偏僻。上初中的时候,我们举家迁到了大坂,当时的大坂已经相当繁华。从偏远的小城市来到大都市,我好像乡下佬进城,一下子产生了一种自卑感,也有了困惑,这种困惑成为我挥之不去的阴霾。也许正是我个人有像“高加林”一样进城的遭遇与尴尬,所以我对《人生》这篇小说产生相当浓厚的兴趣。这种兴趣成为我后来进行路遥研究的最初动力。
还有一个问题,陕北人通过自身的革命,获得了“翻身”。可是以后陕北光荣的历史“被弃”,特别是“户口问题”很不合理的制约,把许多年轻有为的农村青年限制在土地上了。我当时甚至对从事户口工作的人产生反感,认为他们不了解农村不合理的存在(笑)。现在懂了,那是机制的原因。
梁:您何时对中国产生兴趣的,您能给中国读者告诉您的个人经历吗?
安:我年考入大坂的关西大学,在大学里,我有幸成为中国伟大作家鲁迅先生晚年的日本朋友增田涉“关门弟子”,在开始学习“中国文学”课,从那时候产生了阅读中国作家作品的兴趣。大学毕业后,在定时制高中担任了13年教师,年到了姬路独协大学任教。其中,我第一次到中国,是年底。当时随“日本鲁迅研究友好访问团”来中国访问,并参观上海、绍兴、长沙等地。第一次到中国的目的,就是想看看中国的土地、中国的树木,想看看茹志鹃小说《高高的白杨树》里描写的白杨树,想看看浩然小说里描写的喜鹊……那次到中国访问后,我产生了在中国工作的念头。年夏天,我到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担任日语教员,并翻译了遇罗锦的《一个冬天的童话》。年夏天,我又回国工作。
梁:您见过路遥吗?
安:十分遗憾,我未能在路遥先生活着的时候见到他。年12月,我在研究室里订阅的上海《文学报》上看到路遥先生逝世的消息后,一下子惊呆了,人像瘫了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等镇定下来,我立即向好朋友通报路遥先生逝世的噩耗。年,我第一次来到延安,作为一名日本的忠实读者,专门去延安大学的“文汇山”谒拜了路遥先生墓。行前,我从人们的回忆文章中得知路遥先生生前最喜欢抽“红塔山”牌香烟,我专门在商店里买来,点燃一只香烟,祭奠己经升天的路遥先生。
梁:您是怎么想到要来陕北、来延安的?能否介绍一下您几次来陕北的情况?
安:我在着手翻译路遥的小说时,遇到许多困难。路遥的小说里有许多陕北方言,比如“骚情”、“葛针”、“油米馍馍”等等,外国人很难懂;还有陕北的民俗文化问题。当时,大坂的关西大学有一位教汉语的中国朋友,他是从西安来的,我经常向他请教。他告诉我,有机会可以去一下延安,亲自感受一下那里的风土民情,对研究路遥很有帮助,原来有念头想去陕北的我,这样就下决心来延安。第一次到延安,是关西大学的那位中国朋友的亲戚曹培植先生和在西安外事语学院上学的小曹两人陪我到延川县的郭家沟拜访路遥的养母。在路遥的家乡,看到四周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一望不到边际,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少年路遥憧憬山外的世界的真正现实意义。我在延安大学拜谒了路遥墓,这是与路遥先生的第一次见面。我第二次是年夏天携夫人来延安;第三次是年1月份;第四次是年12月份,是专门为了赶在春节期间的正月十五来延安看秧歌汇演,还到清涧县石咀驿镇王家堡参观了路遥的出生地;还到延川县的延水关看了黄河,第六次就是这次。
梁:中国读者最关心的还有您的路遥研究情况,您能否作简单的介绍?
安:我研究路遥的第一步是给日本读者译介路遥的作品,翻译了《人生》、《月夜静悄悄》、《姐姐》等作品。
我研究路遥的第二步工作是搜集整理路遥作品和中国国内研究路遥创作及作品的相关资料,这是进行路遥研究的基础性工作,目前已经告一段落。在资料的搜集与整理工作过程中,发现有一些重要作品未能收进《路遥文集》。如发表在年《文学简讯》第二期上的《东拉西扯谈创作》(一),和年《陕西文学界》上的((东拉西扯谈创作))(二),对于研究路遥创作有相当重要参考价值;而发表在《少年月刊》年2期的《少年之梦》,是路遥专门为少年写作的为数不多的作品。
我的第三步工作是撰写研究路遥创作及其作品的学术论文,并着手准备《路遥评传》的写作。
梁:听说您个人给筹建中的“路遥纪念馆”捐款一万元人民币,对于“路遥纪念馆”您有何感想?
安:我个人给筹建中的“路遥纪念馆”捐款一万元,这微不足道,只是表示我个人的一点心意。我以为路遥不仅是陕北人的骄傲,也是中国当代文坛的骄傲,他对当代中国贡献的不仅有优秀的作品,而且还有他自强不息的人生奋斗精神。建设“路遥纪念馆”,再现路遥先生的生活、创作历程,激励来者,这个意义非常重大,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
访谈快到结束时,安本实先生格外兴奋,他说:“我非常迷恋路遥的作品,我可以把《姐姐》的结尾朗诵给你听。”安本实先生翻阅随身携带的《路遥全集》第二卷,我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他手头的这本书里面密密麻麻的标识着不同的颜色,有些页码还贴着许多小纸条。他的这种治学精神的确令人感动。安本实先生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读起来:
“就像在我们小时候一样,爸爸一只手牵着姐姐的手,一只手牵着我的手,踏着松软的雪地,领着我们穿过田野,向村子里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嘟嚷嚷地说:‘……好雪啊,这可真是一场好雪……明年地里要长出好庄稼来的,咱们的光景也就会好过罗……噢,这土地是不会嫌弃我们的……’姐姐,你听到了吗?爸爸说,土地是不会嫌弃我们的。是的,我们将在这亲爱的土地上,用劳动和汗水创造我们自己的幸福。”安本实先生沉浸在路遥小说所创造的意境当中,仔细地体味着文字中浸漫的深刻含义。正如路遥所言,“土地是不会嫌弃我们的。我们将在这亲爱的土地上,用劳动和汗水创造我们自己的幸福”;是的,也正如眼前这位神情执着而坚定的日本学者一样,路遥研究一定能谱写新的篇章……(原刊于《延安文学》年第5期、《三秦都市报》年11月17日)
图文编辑:杨园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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