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斗”这个名号叫起来很解馋,响亮,有味道。
在人们的习惯印象里,爱思考的人总是把烟翘在嘴里。老烟斗也一样,再忙,嘴里总叼着烟。我觉得他的一首首诗一定是烟熏出来的。
对于诗人惠宁来说,这个名号既是作为诗人面世的一个雅号,也是他的个人身份。他跟烟草打了一辈子交道,与烟就有了一世的清缘。退下来了竟然跟诗歌较上劲,还把诗歌打磨揉搓的劲道、厚实,有分量、有质量。
我见过许多写诗的,从青春年少开始写诗,一直写到老,诗歌总欠点力道。年轻时激情澎湃,诗意纵横,诗歌写的是有才气有激情有气势,少了的是精神与灵魂。写到老的时候,激情耗尽,诗情了无,只落下一地鸡毛。老烟斗年轻时有学诗的想法但没写过诗,把诗情捂着,快到60岁退休年龄了,竟然自己跟自己较劲,做别人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开始写诗。诗歌的口子一旦打开,结果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在生活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烟斗,不缺少诗意。经年积攒的生命觉悟,借助封压已久的诗情,一触即发。只要生活中有情节,他就能妥切地寻觅到诗意,用最切近诗性世界的表达方式,表达出来。
乞力马扎罗山神性的雪剑,被一颗流星摁倒
塔纳湖勾魂的秋水,被一朵闲云压着
这样的语境,这样的格调,远不是一个初学诗歌的人所能企及,老烟斗就是那样从容自在的做到了。他在平缓、直白、轻度叙述语调和浅显的语义推进中揭示出非同寻常的哲理,中国传统文化中“四两拨千斤”的力道在他的诗歌里自由呈现,流星、闲云这样的瞬间,固化为一种永恒的存在,示人以警醒,世上没有微不足道的事,只有微不足道的心。万物的妙趣,其实更多地活在智者的语境里,
老烟斗最初写诗歌,眼量还聚集在自己眼前熟悉的事物上,写陕北的人事、写陕北的五谷杂粮、写陕北的婚丧嫁娶、写陕北的儿女情长。慢慢地,从陕北黄土高坡刮起的这股诗情,逐渐渗透到中国大地的四面八方,直至燃烧到世界各地。
黄河,中华母亲河。面对黄河,老烟斗唱出自己的歌。没有华丽、没有技巧、接近直白,但绝不是一览无遗,有的是经过岁月打磨后生命高度体味后的澄净透亮,就是活明白后才有的气度和高度。
在这里勿须油头粉面,装腔作势,西装革履
你穿着老羊皮袄,头戴瓜壳帽,腰扎布绳子不要紧
只要你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身到心到。姓甚名谁,打哪来也不要紧
在这里不必问,面前的女人年岁几何
小男孩识不识水性。是石头是人
只要你鼻腔有呼吸,身上有温度!她就能喊出你的
乳名,说出你乘哪条船出门,打哪条道返回
她从山中走出——一块慈悲的石头;她从石头中走出——
一位伟大的母亲,看护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
我站在这里,反复问自己,谁是母亲?谁又是子孙?
滔滔黄河水,泱泱大中华,五千年生生不息
我分明看见,一位坚强不屈、恬静幽雅的母亲侧卧黄河岸边
看护着一个血气方刚、正当少年的弄潮儿
我来自长安,也是您失散多年的儿子
我要庄重地送您一支康乃馨,深深喊您一声:黄河母亲!
——《黄河母亲》
面对原始、古老、神秘的非洲,老烟斗更是按捺不住与非洲灵性对接后开启的诗性领悟,以充沛饱满的情绪激情歌吟野性、震荡,火焰一样燃烧的非洲。
1、
非洲是野性的。太阳在那里
任性地剥去焦灼的鳞甲
热浪席卷的沙暴之舟千帆竞渡
大西洋、印度洋出走的几路流水
迷失方向。乞力马扎罗山举着的几片雪花
不足冷却毛孔溢出的一记热浪
举过头顶的湖泊守口如瓶
行游天庭,与热浪和流云为伍。踩在脚下的干谷
血口大开,啃食河马和鳄鱼骨头
2、
非洲是广袤的。赤道挑着两只口袋
一只装着水,一只装着沙子
尼罗河川流不息,撒哈拉热浪翻滚
白昼的灯盏从草丛中点燃,草丛中吹灭
夜晚的银盘在湖水中托起,湖水中落下
滴水系缚大象,羚羊牵着狮子
3、
非洲是神奇的。像一个瘦老头
长命百岁,一位妙龄少妇
风情万种。它的肌肤,盛产桃绒
附着焦灼难耐;盛产缎子
贴近柔情似水。盛产草、沙子
还有火、刀子,王和奴才
——《野性非洲(四章)》
看到野性的非洲、广袤的非洲、神奇的非洲这只是开头,有生命力的认知,才是真正诗歌的本质内核。深入下去,老烟斗看到,野性的非洲,只不过是人世界的一面真实的镜子,他比业已繁荣富饶的世界更接近生命的本真。存在,向来不是神话、不是一蹴而就,不是单一的神话传奇,更不是心慈面善的接济,总伴随着躁动、残暴、奸诈、野蛮;生命总是在不断的角逐,在拼搏与厮杀、怀柔与强暴、霸道与臣服的演变中推进。当然,期间必然有善良、祥和、平静、真诚的存在,这才是支撑这个世界运行的原动力。
洪涝。勿问大地身孕几甲
分娩几何,是否疼。来了,急也罢,缓也罢
河床接着。宽也罢,窄也罢
大地搂着。走过,腾云驾雾,掘地万丈,头也不回?
——《河床》
承接这个世界的,一定是有大气量的,能包罗万象的力道。是河床、是大地。即便是再强势的肆虐,急也罢,缓也罢,哪怕掘地万丈,头也不回。这是天道,更是人道。
莲花开了才是莲花,不开
就是一株草。
出不出淤泥与己无关
……
这才是最美的生命姿态,不急不躁,安静祥和,随顺自在,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绝不争芳斗艳。
但这世界总会有非分,总会有权力意志,总会有不可一世的霸道。老烟斗以诗人独有的敏感,捕捉细节画出一种不可一世的存在,那就是王。
池塘仅剩的一口水是你的
捕杀来猎物第一口肉是你的
啃块骨头,吃点残食
要看你的脸色,听你的
吼叫。抿着耳朵,倒伏在地连一根
汗毛都不敢站立起来
老烟斗的诗歌价值取向,在这里并没有断裂,写王的霸道还是在表述诗人自己对生命的判定,更重要的是要剥离人类的动物性,还原人类该有的和合与共融。再霸道的王,在诗人眼里,也不过是坐井观天,不过是自己尿下一泡尿画地为牢,世界之外还是世界,就是在你王的天下,不是所有的都是战战兢兢,他们活得得体、从容、友善。
雄鸟编织新房,雌鸟一定会
入住;章鱼伸出臂膀
盖间华丽而又温馨的房子
鱼虾偶尔也会入住
相互依存这才是世界本来,千万不敢竭泽而渔,杀鸡取卵。更不能欺凌弱小,“大海是给鱼的/长空是给鹰的/你是否也能看远一点?经营一方草地,一路羊群/抑或一路角马”。
洞悟了生命的诀窍,人自然就会活得洒脱自在。在老烟斗的诗歌里,读出更多的是谦卑与真诚,忍让与超脱:把灵魂托付小的事物,“热一壶奶茶,点一支香烟/烫一壶烧酒,写两碟小诗。”
这就是现在的老烟斗的存在状态,在调养自己的心性的同时,更有一颗感恩的心,即便是那些急于收割“自己生命”的人,他都会送上最真诚的谢意:
我要真诚感谢你们
攀岩的吊钩已扣好
吊钩上的绳索很结实
我要拿起凿子在书山采石
修条路去山那边,选块
上好土地,用一撇、一捺
一竖,建一座小木屋
背靠青山,面朝碧海。每日
采摘,东方升起的第一颗桔子
在金色的阳光下,跨着骏马
牵着藏獒,在大草原放牛牧羊
让雪山锻造它们筋骨,大海
漂洗它们绒毛,每夜再钩
一弯月牙,缝几片云朵快递
包一把星星在里面······
请你们务必收下这份真诚
——《我要真诚感谢你们》
豁达了,从容了,诗情诗境就会滑翔的更加高远,世界更加辽阔。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都成为他诗意表达的媒介,摆渡灵魂的物境。借助物境,凭空发力。让灵魂触境,瞬间燃烧,生发出多纬度的生命镜像,“一生就许是一滴水融进一滴水”。
我常想,除了沙子
没有眼睛装不下的东西;除了没有
没有心胸盛不下的
事物。然而,这是在维多利亚——
玄武岩峡谷抿着小嘴
把赞比西河囫囵吞下,连同高翔的翅羽——
九万里云烟。我回味
悄然落在嘴唇上的那一吻
瞬间感到自己如此渺小
是情感体验,更是生命体验。
诗人不是职业,但老烟斗像对待职业一样忠诚于诗歌。在诗人的队伍里,他永远以学生自居,对诗歌,他心怀敬畏。
有了诗人的桂冠,他不是用来炫耀,而是用心去喂养。
去珠峰抓把雪,种后山前塘,让它
开出星光,结出日月
去盐城牵头鹿,牧屋后房前,让它
开出梅花,结出鹿茸
闲暇,杯酒穿肠邀贤达
支烟过喉长精神,书我三山五岳、江河湖泊
叩谢栖居之恩、吮吸之德
给自己点时间
为了诗歌,甘愿做自己的仇人:“从南墙折返,又要去南墙”。
萨特说:所谓自由,不是有能力实现自己的志愿,而是愿意实现你做的事。老烟斗就是愿意实现自己所做的事,衷于自己的内心渴求,没有了纷争与纠结,成功地从政界华丽转身成为一名诗人。因为愿意,肯付出,所以老烟斗成为名副其实的诗人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诗歌的路从来不是平坦的,老烟斗说,在诗歌的路上,自己永远是学生。有这样的处世姿态,生命量度,老烟斗有理由让自己的诗性世界变得更加丰富有张力。
我之所以亲近自己,是因为
慷慨粉碎了痛苦与忧伤,无偿赠予
那些所谓心怀善意的恩人?
让他们去喂养
变色的良心,扭曲的权杖
一时的欢畅
我之所以亲近自己,是因为
坚信时光的天平会站出来称量,给他们
纸笔让他们在黄昏为自己画像
我最担心自己丢失的尘埃
越滚越大。被他们行将就去时捡拾——
充斥眼睛,鲠塞喉咙
上不得、下不能
让我再操粉碎机
为他们粉碎一回
——《亲近自己》
老烟斗与自己为敌,快60岁开始写诗。把诗歌写好,还是为了更好地亲近自己,亲近生命,让自己活得更生动、更有魅力、更切近生命的本质。
亲近自己,绝不苟活。
惠宁笔名,老烟斗。陕西清涧人,现定居西安。国企老职员,诗界新朋友;闲暇行游山水,有感学写小诗。有作品散见于《陕北诗刊》、《驼城诗刊》、《诗词歌赋》、《静园听风》、《艺斋漫话》、《泾渭诗萃》、《诗歌会客厅》、《西部老兵》、《长安瘦马的马厩》、《赤潮》、《鲁中诗人》、《南方诗刊》、《东方诗社.远方》、《中国爱情诗刊》、《定远文学》、《陕西诗歌网》、《中国诗歌网》、《中诗网》等网络平台;散见于《陕北诗报》、《文化艺术报》、《三秦都市报》等报刊;散见于《榆林新青年》、《红石峡》、《新丝路》、《华东诗苑》、《今日诗界》、《陕西烟草》、《西北作家》、《陕西诗歌》、《中国流派》、《延河》等杂志。部分作品入选《长安风十人诗选》、《长安风诗选.中国当代诗人卷》。作者简介:
李晓恒,诗人、书画家、文艺批评家。发表诗歌、小说、散文、评论、报告文学近千万字。出版诗集《是谁耷拉了我的耳朵》《铁的城》。书画是生活的另一扇敞开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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